文: 彭春禾
自古以来,顺宁(今凤庆)城就有不计其数的、很出名的特色小吃,在二十世纪初叶,这些小吃大多集聚在文明街及其周边。那时候,每每晚上上灯时分,一街的灯火与熙攘的人流勾画出一派热闹繁华的夜市商业景象。南腔北调的吆喝声街头起时街尾落,那吆喝声听得让人沉醉。卖玉麦糕的一路吆喝:“玉——麦糕”……后边便会有顽皮的孩童紧跟着冒出来一句“挨——老刀!”这样幽默的唱和总能引得人们几声开心的笑呵。久而久之,人们便把这玉麦糕的字号顺口叫成了“挨老刀家的玉麦糕”,这虽是一个口语上的噱头,却也不失为一种佳话。
那年月,文明街由卵石镶成,街面丈余宽,中间一条尺余宽的麻石铺道用作官马通行或雨天行人不湿脚。街两边的铺面鳞次栉比,都是一溜的粉墙青瓦,间有一些豪华宅第,都是大富人家与有名望人家的庭院。街上间或会有大家名媛闺秀、富家千金小姐穿绫罗着绸缎结伴走过,也会有世家子弟三五成群翩翩而至,当然更多的便是街坊百姓和四山里来的乡人,孩童热闹嬉戏自不必说。每家店铺的门前到晚上都悬挂一盏或一对风雨灯,都是当时极其流行的,用纸糊,有方形的也有圆柱形的,里面点上小油灯和蜡烛,刮风下雨时候灯也能亮。店铺里面有的点个香油灯,有的点煤油灯(那时煤油叫水火油或洋油,有的地方则叫火水)。电灯是到1948年后,顺宁城大商富户木锦春(人称“老木大”)的发电企业开始在南门洞(今街心花园)发电后,才开始有一小部分的,稀稀落落几盏路灯用木头做灯杆,白炽灯,光线弱,隐隐约约的。
挨老刀家玉麦糕在育贤街坡头间府门前,他家做的玉麦糕软软粉粉的香甜可口,捧在手上热气腾腾的,青玉麦的清香味儿直扑鼻头。接下来是杨盈斗家的破酥包子、酸辣饺子,那包子泡大白净喷香耐嚼,馅儿也多;酸辣饺子味道鲜美,酸的清爽、辣的透汗,吃一大碗淋漓酣畅。一路下来,有周大六家椒盐饼、糖粑粑、阿一大家的糯米糕,阿一大是个聋哑人,又叫哑巴阿一,虽不能言语,但会做营生,精明得很,他做的糯米糕是极有吃头的,他还时常挑一小担上街摆卖有糖稀饭等杂食。当年顺宁文人杨森(字香池)曾在其小说《哑巴阿一》中写道:
“每日午后,常见有容顔俊秀,二十余岁之一男子,于文明坊下小贩。面前置一木架,架上置盘,盘中堆积无数饼饵,以及南瓜子、火麻子、松子、烧豆之类,小儿多趋前买食之。其人不言语,凡与之买物,每做手势以为交谈,盖一哑巴也。“哑巴王姓,阿一即其乳名。乃蒲邑王某之子。生而哑,然心极灵慧……”
然后是王春魁家酸辣面、大李四家的杂糖、石大妈家叮叮糖等。过边又是阿赵姐家的黄焖鸡米线。老九九家的大汤圆铺面已在文庙边了,老九九家大汤圆个儿大、汤甜、馅满,看到那一碗洁白诱人的汤圆端出来,舌底就溢出馋涎了,小孩一般吃四个就又饱又腻的了,真可谓价廉物美人纯朴。关帝庙(老法院所在地)那边又有杨建国家沙糕,那也是极有名的,看着硬硬的、干沙沙的沙糕,吃起来却入口即化。其制作手法定然是有考究的。这里还有阿双姐家的粑粑卷,那才叫更绝妙。粑粑卷本来就是顺宁名食,到了阿双姐的火盆上,那更是有滋有味的了。让满街坊的老少们早晚一块吃得陶醉,都说阿双姐的粑粑卷名冠顺宁城。说到顺宁的粑粑卷,这话得往长点儿说,因为粑粑卷作为顺宁名食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当年阿双姐烧的是顺宁古法制作的粑粑卷,与现在的稍有不同。时下的做法是短短的两块粑粑卷一卷,古法制作的是长长的,一块一卷。听起来还有些玄乎。据说以前的粑粑卷要四寸宽、一尺二寸长,说是一年四季十二个月都要有得吃,那包粑粑卷的锅巴片一定要圆形的,寓意太阳是圆的,而在包粑粑卷时得先把圆形锅巴片折起一边,寓意又是月亮不是天天都圆的,所以一个粑粑卷内包含天地日月方圆。一个粑粑卷从取食材到制作完成,都是离不开金木水火土五行的。民以食为天,做个吃食也得讲究个规矩图个吉祥。这么说来,这顺宁的粑粑卷倒还真是有些神乎呢。当然,神话也是有的,就说传说中顺宁城之玉皇阁飞来寺,一夜间能从城西北几十里外的勐佑地方飞来此地,那是得了八洞神仙之力的。当时铁拐李还在城北落仙山留了个仙人脚印儿,(光绪《顺宁府志》卷四地理志二及《云南通志》载落仙山云“在顺宁县西北五里。旧传有仙人三五息游其地,求之忽不见。”)曹国舅手里的玉笏板儿却在不意间化成了顺宁人家火盆里烧着的粑粑,而且被包成粑粑卷做成小吃了。当然,传说这还是因为观音菩萨点化的结果。
又转过话头来说文明街的特色小吃吧,顺街北来,过了文庙到得大理卡(来凤巷口)这边又有小教场小金才家的叉烧米线、云吞(这家应该有南方厨道的成分,因为这两款小吃的名儿有闽粤小吃的痕迹)。横街西侧是西老五家的饼子、椒盐饼、糖粑粑、刘春涛家杂糖。文明坊是小老新(西氏)家豌豆油粉、卤子米线、擦粉、老何大家烧饼。这些都是老街坊生意了,很经典的。文明坊东面的榨子门、三磴坎(老邮电局门口)一路,有马杰洲家牛肉臊子米线,米线煮得很老到,都数十年了。
左奶奶的卷粉是挑着担担沿街走着卖的,她做的卷粉有筋有骨韧性特好,一路上总有顾客围着她,走不上三步五步又来一拨生意。他卖的卷粉有的就那样卷起来蘸上佐料吃,那卷粉和酱料都是秘制的,吃着香香辣辣很上口,还有就是切成粉条煮汤粉,放些鸡肉丁、葱花香菜做帽子,馋人的就是那锅老汤啦,有说不出的鲜美滋味。现仍健在的当年老街坊一提到左奶奶的卷粉皆无不竖指称道。
文明街的小吃是全天开市的,但平常街坊人家白天要做营生,没空来逛。故早晚更显热闹与喧哗,早上街坊起来入早市买菜吃早餐。所以是小吃街朝气蓬勃的时光,到得夜晚,是大家劳作一天后上街轻松消遣的时候,人流熙攘一街灯火,生意繁忙。到九点十点,人皆归息,铺面也逐渐随之打烊。每逢农历一、六是街子天(赶集日),四乡人下来赶城街,生意便是一天到晚的火,逢年过节。自然又成了街坊的热闹去处。
每年到了二月八春分前后至清明谷雨,茶叶大发。四乡人开始采春茶晒制进城上市。凤庆是茶马古道之要津,此时东西南北各路商贩皆奔茶而来。早年前茶马商人是慕凤山春尖而来的,到了1939年后,中外茶人及各大商号更是来奔国际享誉的滇红名茶。文明街各色特色小吃店殷商巨贾出出入入,来卖茶叶的乡人与来驮运茶叶的挑担脚夫赶马人络绎不绝。这也是文明街小吃鼎盛于二十世纪初叶的主要原因。
这些小吃价廉物美,是郡人饮食天份的最好寄托,也是人们闲情逸趣的寄托,在几十年的漫长岁月里,映照着古街月色与城乡里人写意的生活实景。给古城带来动感与活力。不但是一城一池、一乡一壤经济发展的一个历史脚印,还为后人留下了一笔丰厚的传统与精神遗产。一段段活泼生动、趣味无穷的典故和趣话。如前文所说的挨老刀玉麦糕等街巷美谈。还有诸如“鬼来吃”等传闻呢,说某某家店铺某某夜临打烊时候还有顾客来吃面,吃了面付钱而去,出了门即悄然远去。店家亦不多留意,照例关门闭市歇息。到得第二天早晨一开店门乍见桌下有一些咀嚼过的糟面,再往钱柜里一看,咦,咋上边竟有一卷阴钱草纸呢?哦哟……昨夜最后来的那几个顾客恐怕是阴客?鬼来吃了!于是一惊一呼传出店门来。俄顷,便满城风雨了。当然,这只是带有迷信色彩的里巷传闻,但它能反映出那个时代这一方一里人的生活面貌。
一直以来,文明街在顺宁古城,无论经济或文化都占据着主要位置,地处府衙门前,长期是凤庆城的中心黄金地段,不但透着古香古色的历史魅力,而且年复一年以春意盎然、生机勃勃的姿态点缀着滇西南古镇的这一方天地。特别是气势恢宏的文庙,乃儒学文化之宗庙,为云南省第二大孔庙,清康熙八年(1669)建于现址。文庙南侧的古文明坊,始建于明万历三十一年(1603),因年久失修而坍塌,同治十三年(1874)重建于此。曾是顺宁城民间逢庙会、宗教等传统民俗文化集会的热闹去处。二十世纪初叶,每年中元节(农历七月半“鬼节”)在文明坊开洞经会,搭戏台、摆花山,热闹非凡。记得曾悬有楹联云:“文治武功,同秉乾坤正气;明述圣作,永偕日月光辉。”
说到二十世纪初叶顺宁城的美食名吃,旧城街戴其珍家的薄片肉也值得一提,据说老戴师是有绝活的,刀快手稳,一刀下去切出来的肉片薄薄的贴在刀面上,用口一吹,薄肉片便能飞到粉墙上帖住。有这等功夫,这家薄片肉店的火候便足见老到了。解放后戴其珍凭一身精湛的厨艺被推荐到凤庆茶厂做烹饪师,1956年苏联专家来茶厂辅导技术,所招待的菜肴就是经老戴师烹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