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开心 图:龚正新
徐霞客是明朝著名地理学家、旅行家,也是历史学家、文学家。读《徐霞客游记》给我的最大感觉是徐霞客惜墨如金,不拖泥带水,十个字能说清楚的事情,绝不会写出十一个字来。可他在顺宁 ( 今凤庆 ) 境内的 11 天里,却洋洋洒洒地写下了 10550 字的游记。
“初六日晨起而饭。其夫至,付钱整担而行;以一饭包加其上,辄弃之去,遂不得行。余乃散步东溪,有大木横其上为桥,即顺宁道也。仍西上公馆,从其西南下西溪,是为猛峒道。有茅茨从北冈上,是为锡铅街子。问得一夫,其索价亦贵甚,且明日行,遂返邸作记。”这是徐霞客进入顺宁境内写的第一则日记,这一天是明崇祯十二年(1639 年)八月初六。
“由其东又上坡,二里,登东冈。又东北迢遥而上,八里而至桫松哨。是哨乃东来之脊,西度而起为特出崇峰,南尽于碧溪江东北岸,是为顺宁东北尽处,与蒙化分界者也,以岭有桫松树最大,故名。时驼骑方饭于此,遂及之。又随脊东上四里,转而北,登岭头,是为旧牛街。是日街子犹未散,已行八十里矣。此东来度脊之最高处,北望直抵漾濞,其东之点苍,直雄插天半;南望则瓦房突门之峰,又从东分支西绕,环壑于前;西望则特出崇峰,近耸西南,江外横岭诸峰,遥环西北,亦一爽心快目之境矣。
于是北向随岭下,二里,盘崖转东,循脊北东行,八里,至旧巡司。又东北下二里,盘南壑之上,有路分岐:逾脊北下,想北通漾濞者;正路又东随脊。
二里余,逾东岭北下,于是其峡北向坠,即随峡东坡东北行。五里,至瓦葫芦,有数十家倚坡嘴,悬居环壑中。坡东有小水,一自西腋,一自南腋,交于前壑而北去。
则此瓦葫芦者,亦山丛水溢之源也。
是夜宿邸楼,月甚明,恨无贳(sh ì)赊,借酒之侣,怅怅而卧。”
以上日记是徐霞客离开顺宁境地进入大理当天晚上写的,时值农历八月十六日。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从日记中可以看到,徐霞客面对明月并不开心,似乎还借酒消愁,怅怅而卧。
从八月初六到八月十六,徐霞客在顺宁境内一共 11 天。其中,初九从顺宁到云州,初十又从云州返回顺宁之外, 其余时间都在顺宁境内,没有到过其他县区。我通过他的日记清理了一下他的行踪,大致路线为:八月初六进入顺宁的锡铅,八月初七经勐佑、中和、下望城关抵达顺宁城,宿于龙泉寺。初八日,过归化桥、瓦罐窑、象庄、安乐村,宿于鹿塘。初九日,经翁溪村,把边关,进入云州城。初十日从云州原路返回顺宁,仍宿于鹿塘。十一日,由鹿塘过归化桥,考察了普光寺、东山寺,宿于龙泉寺。十二日和十三日因为下雨,困在顺宁城中,借机寻找同行马帮或挑夫。十四日跟驮盐到巍山的马帮一起出新城北门,过接官亭,经塘报营、三沟水,宿于高枧槽。十五日,坐船渡过澜沧江,到达鲁史,并在鲁史过中秋节。十六日,过猛家桥、佤葫芦、犀牛街 ,乘船渡过黑惠江进入巍山。
从徐霞客游记中可以看到,他在顺宁境内的 11 天时 间里,顶烈日、冒风雨、攀高山、下深谷、渡溪流、穿越崎岖的羊肠小道,经历不少艰难险阻。从云州返回顺宁的途中,在涉水过河时,险些被山洪卷走。他以坚韧不拔的毅力,白天爬山涉水,夜晚或宿于驿站,或宿于寺庙,或宿于农家。一路走来,访问了许多村民和市民,记载了许多地理、地貌、物产及民俗风情。同时也记录了他的旅途艰辛以及喜怒哀乐。
在徐霞客游记中,所行路程只是一个大致的推断,毕竟当时科技不发达,不可能有行程记录仪。一里又一里的行程全靠双腿丈量,我想长达几年的行程,徐霞客也不会数着脚步走路。所以,游记中的里程不准应在情理之中。除此之外,游记所记录的事物,都是徐霞客的所见所闻及所想,没有水分可除。
“由哨门南向稍下,辄闻水声潺潺,从西南迸峡下,即东北坠坑去,而路从其南东向下,犹有夹槽坠其中。
二里余,出槽,东行冈脊上,于是见北壑之北,则澜沧南岸之山,纡回东抱而南,为老脊东之第六支,屏亘于顺宁河之东,今谓之东山,即《志》所称某山也。其脊南至云州西南突者,尽于新城西;东北由茅家哨过脉而南者,尽于云州日城所合二水东下而入澜沧处。南壑之南,则即此白沙脊南度东转,为老脊东之第五支,屏亘于顺宁城之西。
今谓之西山,即《志》所称某山也。两山夹坞东南去,而顺宁郡城踞其中西山下;西北盘东山之坳,为三台山渡江 大道;东南坞尽之隙,则云州在焉。此一川大概也,而川中欹侧同‘窄’,不若永昌、腾越之平展云。”
以上是徐霞客在未进顺宁城的描述。在他看来,顺宁城所在地狭窄,不如腾冲、保山平坦宽敞。
“从冈平行二里,又稍下一里,前有一峰中道而突,穿其坳而上,约一里, 有一二家倚坡东,是为望城关,从东南壑中遂见郡城故也。从此又迤逦下坡,十里,抵坡下。东出大路,两度小桥,上一坡,约二里,入郡城新城之北门。 南过郡治前,稍转东街,则市肆在焉。又南逾一坡,出南门,半里而入龙泉寺,寺门亦东向,其地名为旧城,而实无城也。时寺中开讲甫完,僧俗扰扰,余入适当其斋吃饭,遂饱餐之而停担于内。”由此可见,徐霞客从北门而入,然后直接进入龙泉寺就餐,歇宿。
通过观察,他记录道:“顺宁郡之境,北宽而南狭;由郡城而南,则湾甸,大侯两州东西夹之,尖若犁头。由郡城而北,西去绕湾甸之北,而为锡铅,为右 甸,为枯柯,而界逾永昌之水;东去入蒙化之腑,而为三台,为阿禄,为牛街;而界逾漾濞之流,西北则逾澜沧江上打麦陇,抵旧炉,塘北岭,始与永平分界,俱在二百里外,若扇之展者焉。” “旧城即龙泉寺一带,有居庐而无雉堞;新城在其北,中隔一东下之涧,其脉亦从西山垂陇东下,谓之凤山,府署倚之而东向。”
通过访问考察,他得出“顺宁者,旧名庆甸,本蒲蛮之地。其地直北为永平,西北为永昌,东北为蒙化,西南为镇康,东南为大候。土官孟姓,即孟获之后。万历四十年,土官猛廷瑞专恣,僭蓄异谋,开府陈用宾讨而诛之。”
龙泉寺是他多夜居住的地方,记得更为具体:“龙泉寺基,即猛廷瑞所居之园也,从西山垂陇东下。寺前有塘一方,
颇深而澈,建水月阁于其中。其后面塘为前殿。前殿之右庭中皆为透水之穴,虽小而所出不一。又西三丈,有井一圆, 颇小而浅,水从中溢,东注塘中淙淙有声,则龙泉之源矣。前殿后为大殿,余之所憩者,其东庑也,皆开郡后所建。旧城即龙泉寺一带,有居庐而无雉堞。新城在其北,中隔一东下之涧。其脉亦从西山垂陇东下,谓之凤山。府署倚之而东向。余入其堂,欲观所图府境四止,无有也。”
徐霞客是八月初九中午从东门进入云州的,他在日记中这样写道:“又三里,稍下,越一小桥,又半里,抵城之东南角。循城北行,又半里,入云州东门。州中寥寥,州署东向,只一街当其前,南北相达而已。至时日才过午,遂止州治南逆旅。云州即古之大侯州也。昔为土知州俸姓,万历间,俸贞学以从逆诛,遂并顺宁,设流官,即以比州属之。州治 前额标“钦命云州”四字,想经御定而名之也。”他到云州本来是想去遇一位杨姓故交,可惜没有遇到。在云州住了一夜之后,本打算从马鞍山方向渡过澜沧江的,一经打听,江上无桥,舟筏不渡,所以只好原路返回顺宁城,再入住龙泉 寺。
陆羽没有到过云南,所以他的《茶经》里没有云南茶的描述和记载。在徐霞客的游记里,关于云南的茶随处可见。“过一村,已昏黑。又下二里,而宿于高简槽。店主老人梅姓,颇能慰客,特煎太华茶饮予。”这就是徐霞客在大寺高枧槽喝到太华茶后的记录。
核桃,就目前而言,已经广泛推广连片种植,有的地区已经成为支柱产业。其实,顺宁种植核桃的年代已经久远。“郡境所食、所燃皆核桃油。其核桃壳厚而肉嵌,一钱可数枚,捶碎蒸之,箍搞为油,胜芝麻、菜子者多矣。” 徐霞客的这则游记,既对顺宁种植核桃早于明朝进行了佐证,同时还对顺宁核桃的品质和用途做出了高度的评价和说明。
鲁史古镇自古就是茶马古道上的重要驿站,是中原文化由北向南推移的必经之地,很多行政官员到夷方做官大多 都要从大理经鲁史再到个府衙,很多文人志士也都到过鲁史,徐霞客自然也不例外。“由峰北随北行之脊,下坠一里余,乃度脊东突,是为过脉。是山北从老君山南行,经万松岭、天井铺度脊南来,其东之横岭,西之博南二脊,皆绕断于中,惟此支则过此而南尽于泮山。从其北临西壑行,再下再上三里余,有哨房当路,亦虚无栖者。又东北随岭脊下六里,循东坞,盘西岭,又下二里,乃北度峡中小石桥。其水从西峡来,出桥而合于南峡,北从阿禄司东注于新牛街,入漾濞者也。石桥之南,其路东西两岐:东岐即余所从来道,西岐乃四川僧新开,欲上达于过脊者。度桥,即循北坡临南壑东北上。三里,蹑冈头,有百家倚冈而居,是为阿禄司。
其地则西溪北转,南山东环,有冈中突而垂其北,司踞其突处。其西面遥山崇列,自北南纡,即万松、天井南下之脊,挟澜沧江而南者;其北面乱山杂沓,中有一峰特出,询之土人,即猛补者后山,其侧有寺,而大路之所从者。
余识之,再瀹汤而饭,以待驼骑。
下午乃至,以前无水草,遂止而宿。是夜为中秋,余先从顺宁买胡饼即烧饼一圆,怀之为看月具,而月为云掩,竟卧。”
从以上日记可以看出,徐霞客是八月十五到鲁史的,为了过好中秋节,他头天在顺宁城就买了一个月饼随身带出,只可惜天公不作美,他在鲁史过了一个看不见月亮的中秋节。
道教和佛教在顺宁境内应该是扎根久远了。徐霞客在日记中的记述也不少,龙泉寺、东山寺、普光寺等等不一而足。 其中的东山寺“依东山西向,正临新城也。入寺拾级而上,正殿前以楼为门,而后有层阁,阁之上奉玉帝。”这一格局保留至今,可谓十分难得。
有些地名和建制,时隔几百年之后回头看,的确是一头雾水搞不明白。什么永昌郡、顺宁府、大侯、云州、阿禄司、 望城关、把边关 、草房哨、茅家哨、三沟水哨、二十里哨、白沙铺哨等等。的确不知道当时是个什么行政级别。通读徐霞客在临沧境内所写的洋洋万言日记,感觉记录最为详细的是城池村镇及江河涧溪。记录城池村镇必写坐落何处,东南西北四至界限,再加历史沿革。描述江河涧溪必写发源何处,流向何方,途径何地,支流几何。由于篇幅所限,不再一一录入。
细读徐霞客在顺宁境内所写的一则则日记,我们可以看到明朝时期凤庆和云县的地理地貌、山川河流、时政物事、 历史沿革以及民俗风情。一幅幅层山起伏叠翠,溪流江河纵横的生态完美画面,一座座大大小小、宽宽窄窄的城池村镇, 一条条或湍急、或平缓、或长或短的江河沟涧溪,一个个热情好客、朴实憨厚的村民都在徐霞客的笔下轮廓清晰,活灵活现。尽管一万多字无法囊括凤庆、云县的方方面面,但对于一惯惜墨如金的文学家、旅行家、地理学家徐霞客来讲, 能够不吝笔墨,给我们留下这么多宝贵遗产,真该千恩万谢了。
文章选自《滇红》第九期